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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高中二年级开学五天了,我仍没交学杂费。下午快放学时,新班主任讲了最后期限:明天再不交,就不要来上学了。
仅仅因十元钱学杂费,结束了我学生时代,告别了学校生活。
黄昏的大地,一片萧索。桔红的晚霞变得迷离而朦胧,又像灼热的的火焰,灼烫着心。那崔嵬高不可攀,无法逾越的学杂费硬生生地把人挡在青春校园之外,一切以往的共习一张桌,同学一学堂,切磋常温心,琅耀华光之情景将成记忆。如果说,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是青春,那么学校岁月则是纤绵春草上的露珠,含苞欲放的一片浅红,蓝天之下试飞的雏鹰,东方欲晓时的霞光——它以无比的纯真,绘就的青绿桃红水彩画,灵动,奇幻地定格于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
我就这样在秋风萧萧时作别了它。远去了我的初恋,耳厮鬓磨的同桌,意气相投的同学。这块芳草地不再属于我。而我终将跨入另一个时间的河流中,逐浪而行,不问东西。夜晚,空漠的天空,寥落着几颗星星,难道它们也必须分隔得遥远,独自冷漠吗?嘎嘎南飞的鸟声微微传来,那是失散的鸟儿呼唤着同伴声。
“嚓嚓”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一起踱到我身边,从说话声我知道是老会计:“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我轻声回答了他。他又问不星期不放假的时间,你咋回来了。
我默然了。
他找个板凳坐在上面,掏出香烟点上。吸了几口,他不停地问我什么原因辍学。听闻之后,一声长叹在静谧的夜晚清晰而锥心。
“孩子,别难过。学,咱上不成了,还可以干别的。人生没有迈不过的坎。振作起来,你还年轻呢……你看咱庄子上的茂华这些年下了多大的功夫!他没上过医学类的院校,医院叫去工作了。现在,国家鼓励个体经营。劳动,只要不怕吃苦,勤劳在哪都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想起了老人们讲的白胡子老爷爷总在人遇到困难,举足无措时飘然而至,指点迷津,祛除邪僻——星光下,肩披衣衫,缓步而至的老会计真像那闪烁慈爱,智慧之光的白胡子老爷爷。“咱庄上的朴田,你们都知道的。十里八村的没一个人不翘大拇指称赞他写的字好。一家几个孩子,农活又重,可他利用点滴时间,在废旧香烟盒背面,在地上,利用一切去写,从不停止。他也是上到初中就没上了。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坚持啊!前年,我让他帮我写份去县里开会的发言稿。谁知,会后一个熟人看见后,交给县文化馆。一位年愈古稀民国时的文士评价道:身居乡野,志书不辍。其字如行云流水,云舒逸兴,惊龙矫健,气韵灵动。实属天赋兼苦练而成。古淮大地,人才迢递,令人欣慰。现在正提倡改革开放,鼓励人们用智慧和勤劳去改变现状,过上幸福的生活呢。”他站起身时,拍了拍我的肩膀,紧了紧衣衫而去。
阒寂中,我仿佛经历了一场飞渡浩瀚星际之旅,浴身于智慧之河,濯去了心头尘俗。
八
转眼到了一九八三年夏天。秦虎,张国阳在留庄轧花厂找到我时,他俩都笑了。三米长装满棉花的长袋子扛在肩头,两头耷拉下的棉袋遮住前后,只见顶着棉袋的身子朝轧花车间走去。我的头发,衣服和鞋子挂满棉絮。眼睫毛,鼻孔甚至耳朵都是棉絮。开机器,往打包箱里填棉花的活轻些,那是跟厂里领导有关系的人在干,我们几个只能干最重的活。一个月才40块钱。下班后,吐的痰里也是含有棉丝的黑痰。
对他们的到来,我又惊又喜。
秦虎说:“我们都毕业了。两个班只有王成一人考上郑州中专学校。许志利,周明,许红他们转到长清县高中复习了。”
他们询问我在这里干活的情况后,张国阳立即撺掇道:“今天我们刚从秦虎老表那过来。他老表去年夏天在渤海帮人家捞海蜇,两个月挣一千多呢。他准备最近还去,我俩也跟他一起去。你去不?”
大海上捞海蜇,工钱又高,但从未去过的遥远地方——一切都是未知啊。他们见我有些迟疑,秦虎打包票似地坚定说:“跟我老表一块去没事的,他在那干过。行的话就干,不行就回来。”
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和不安,我们一行十人在信阳坐上开往北方的列车,奔向渤海。
盐碱滩连着一方方挖的水塘,在班车外退去。我们要去的是滦县一个靠海的小镇。低矮的房屋建在灰白的地上。拖上修整的渔船,挂起编补的渔网不时可见。小商店门前,我们停在那,由秦虎老表去找船东。船大些的需要的人手多,秦虎老表和去年一起干活的三个人加上秦虎上了他们以往干活的大船。同行的认识这里的其他船东,很快,闻讯来的船东便领着他们走了。只剩下初来乍到的我和张国阳了。
我俩在小饭里边吃饭边和饭店老板聊天。这时,走来一个高个长脸长发红脸膛的人。他和饭店老板打个招呼,要瓶啤酒坐下来喝。他听饭店老板讲,又看看我们,便十分爽快地说:“到我的船上吧,正好还缺两个人。”他胳膊上长长的毛,乜斜着眼睛看人,仰头喝啤酒时垂下的长发,总使人想起武侠江湖人物来。
他见我俩没答应,便叫饭店老板炒两个菜,拿几瓶啤酒,热情大方地和我们喝起来。“一天十块钱,在船上我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主要是捞海蜇。”问到工钱咋给时,他拍着胸脯:“我外号杨老二,你打听一下周围,我欠过谁的工资啦?”这时,饭店老板帮腔道:“跟他干吧,不会欠你们工钱的。来了,就是干活的,到哪条船上不是干呢。”
我和张国阳用眼神交换着疑问,顾虑和担忧。杨老二虎着脸:“你俩别犹豫了,这么个地方,我不要,别人也不敢要你们。”
看来,只能跟杨老二上他的船了。
在他家,我们准备明天出海的东西:柴油,淡水,粮食蔬菜。头发斑白,清瘦的脸,手拿着烟袋的老人是杨老二的父亲,没想到他的父亲挺和善的。手牵小孩的妇女在往编织袋装着土豆,茄子。这女人麻利又勤快,把盐,食用油,一一装好后,又找到几件衣服装进包里,吩咐杨老二晚上不回港时换上。他的妈妈正在清洗大缸,准备好腌海蜇。
这家人,朴实温和,而杨老二厕身其中,显得突兀别扭。
沿着船与船相连接的地方,我和张国阳扛着东西,跟着杨老二跨过许多只船后,到了我们要到的船上。十七米长的柴油机木船,甲板上有根十来多长的竹竿梢上,绑个圆形网。发动机一个舱,中间一个舱,第三个舱用来存放货物的。甲板上中间的船篷用于做饭。我和张国阳住中间舱,杨老二和另名工人住机器舱。他们只是在船不回港时才在那狭小的地方存身,船靠岸,他们回杨老二家。
吃过早饭,我们就朝海上出发。第一天出海,首先遇到第一个问题是晕船,再个是暴晒。经过半小时左右,船行进到深海区。这时,整个海面广淼无际,碧色的海浪涌流不断,与远方的蓝天连成一片。南方一艘大型货轮正缓缓向东驶去。此时,只见东方影影绰绰有捕捞海蜇的船。船速慢了下来,杨老二离开船舵,走到船头,站在手持捞网的工人身旁,向四周海上搜巡。碧青的海浪连涌不已,一米多深的水下,清晰可见。船迎着海浪慢慢行驶,顺浪游来的海蜇便可看见。
小张叫了声:“在哪!”我们随他的目光看去,左边正游来的一个伞状白色的东西,我们立即做好准备捕捞。但那海蜇游到与船平行时,距船有二十米远,无法捞到它。杨老二迅速跑到操纵舵边,调整方向,靠近海蜇。船与它平行时,帽子样的海蜇,飘舞长长的条状形看得清楚。小张眼疾手快伸出捞网将它舀住,我和张国阳一齐攥住竹竿往船上拽,倒在船头空地上。杨老二拿着长条刀在海蜇伞下处割去,剩下的腔囊,条形絮状物抹进海里。存放货物的小舱里,有塑料桶,把切下的伞形海蜇头放入进去。
有时船的左右不断游来淡白色或青黑色的海蜇,忙得我们以最快迅速先把最大的捕捞,然后再调转方向顺流追去。把握好下舀网的时间很重要,慢了,它就游过去了,快了,它若发现前方正要捉拿它,会忽儿一沉就不见了。兜头罩住它时,往往是逆方向,不但动作要快,而且赶在与船平行的时间,必须尽快将它拖上来。如果要是大海蜇,这时,就要考验你的臂力了。往往不是熟练且很有力气者,很难将一只沉甸甸的家伙硬拖上来。它们像一朵朵蠕动的海花时而沉浮,在碧青的海水里甚是奇妙可爱。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大的,杨老二机灵地开船追去,刚靠近它时,它忽地沉入水中,于是,船停下,大家在四周找去。不一会儿,它在船头右边水中出现,船慢慢游去,大伙屏气静声,凑准机会,小张唰地一下,截头将其罩住。于是,杨老二顾不上开船了,跑了过来,我们几个使了好大力气,才将它弄到船上。伞状的海蜇头特别厚,切下时用刀分割成四块。一大堆的腔状条物哗哗地推掉海里。此时,我的手背,手腕如针扎地疼,原来是海蜇伞状下面如锯状边缘有防御性的毒,有经验的人在切割它时,避开或戴上皮手套。
中午的海面,海浪小些,阳光从未有过的强烈照射下来。透明的空气中,蓝天如水洗过般,白云也更为洁白。好在海风吹拂,减去头顶上的暴晒。无垠的海上,除了偶尔海鸥的叫声,一切都在昏沉入睡。我和张国阳站立在船头,忘却了劳累,眺望着无声涌动广无际涯的海面,谁也沒说话——想起了家乡?想起了远方的她?远在他乡,漂流海上,那平原,河流,田野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此时,天各一方,好像在时间的另一头。历历在目,却迷茫。
在寻找捕捞海蜇航行中,船不知不觉已到了深海区。太阳已降到树梢,忽然,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灰黑的云正赶往这里。风越来越大,已可看见隆起的高高的浪峰了。船摇晃得厉害。捕捞海蜇时,捞网刚触到水面,浪头打来,偏离延迟了捕捞时间和关头,而且,海蜇也少。我们都看着杨老二,他瞅瞅四周后,掌住舵,往港口的方向驶去。
风挟着雨狂泻下来,小船如一叶苇叶,颠簸在大浪中。我们也不敢钻进船舱,紧紧抓住船篷,盯着船前进的方向。杨老二死死握住船舵,另只手操控机器,雨水顺着他的长发往下流。一个接一个的大浪,追逐着朝船打来,像在发泄心中的愤怒。竖起的浪头有一人高,风浪中的船犹如逃命的人在崎岖坎坷中跌撞,狂奔。苍茫的海上,除了永远不断的大浪,迷迷茫茫。巨大的恐惧攫住每个人,大家忘记风雨,甚至跌进海里的危险,坚定地和船头一起朝向归岸望去。
很多时候,傍晚时分,船回到岸边,只有极少数的几次船停泊海上。这夜,我们船泊航标灯附近的浅滩,明天继续捕捞。夜晚,船身在海浪推动下,晃动厉害。爬出船舱站在船边解手时,只听哗哗的海浪拍打旁边停靠的船只,猛烈的风在耳边呜呜直响。整个海天一片漆黑。远处的礁石上的航标灯不知疲倦地眨着眼。
风和浪是夜晚海上的主题。
一上午捕捞不到多少海蜇,直到船航行到深海,那东西好似跟人闹别扭似的,偶尔见到几个。如若一天下来我们浑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次,拿刀的手累得酸疼,这天是丰收了。在抬装有海蜇的桶往岸边走时,看见秦虎和另外一个老乡。在岸边,大家说会话。秦虎的脸黑得发亮,头发乱蓬蓬地成了灰白色。衣服上盐渍发白又脏——我们谁的衣服不是这样子呢?
秦虎笑问:“怎么样,能适应吗?”他的笑里分明有着苦涩。
“每天欣赏壮美无比的天海之色,一边流汗劳累之极!我们这些海上劳工体验别样的生活啊!”张国阳自嘲地感叹道。大家都笑了。
“坚持住,捕捞季过去我们就结束了。”秦虎给大家鼓气。
琉璃大缸里,杨老二的妈妈接过我们递过去的海蜇摊在缸里,撒层盐后又摊上一层海蜇。盐里还有明矾,这样腌制的效果会较好。农家小院内,一溜放着七个大缸,上面是用芦苇苫盖的棚子。整个屋里院内充溢着海腥味儿。真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每天土豆、茄子,米饭、面条是不变的食谱。只有一次杨老二拿块猪肉来,几乎很少见到瘦肉。我成了临时炊事员了。一只柴油灶放在船上的篷内,两个锅,一个小菜板。除了早上刷牙,洗脸和做饭外,没有再用过淡水。一则是少,还有忙碌了一天,草草吃过饭后,钻进船舱就睡了。什么洗澡,洗衣之类,全忽略了。只有潮来潮去,日出东海,出海捕捞是每天不变的内容。外界的讯息已是隔绝。
小张不上岸时,一个人睡在机器舱。他是河北安新县的。说话时,舌头像是往喉咙伸缩似的,喉音里有咔咔声。下雨不出海歇息时,他给我们讲他那里的芦苇荡,捕鱼,划船,捉野鸭。张国阳问他:“电影《小兵张嘎》看过没?故事就发生在你们那里。我们可喜欢看了。看你捕捞海蜇身手熟练,又能干,倒真像小兵张嘎呢。”大家齐乐,他又姓张,从此,我们就喊他“小嘎子”。他在杨老二船上干了几年了,问他每月多少工钱,他却不说了。
晴天的满月夜,大海酣睡了。没有声响和光亮。圆月比往常近了很多似的,分外澄清,宁静,广漠天地间,唯有它陪伴我们,悄然间唤起心底缕缕情思……
第二天,杨老二上船就说,捞的海蜇少,用不了这么多人了。于是,给我40块钱算是工钱。从前说的每天十块钱也因此不算数了。再扣除向他借的20块钱,干了40天活只合每天一块五毛钱。杨老二面无表情忙他的去了。我换上衣服,拿出很久未穿的鞋子,和张国阳一起向岸上走去。跨过船相连接形成的路后,还有一小段泥泞海滩。张国阳背着我到了岸上。我俩坐在小商店门前,买了两瓶啤酒,倒进杯里,碰杯而饮。
他说:“我这里还有30块钱你拿着,路上好用。回去到我家去一趟,和我爸妈说,我这里都好。很快就回去了。”他后面的话,声音弱了下来,他在抑制感情——他也想回去,他也想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