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周边以“寨”为名的古山寨遗址为数不少,尤以长清、平阴一带居多,而且规模更为宏大,分布也比较密集,仅长清南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就有黄崖寨、唐王寨、卧牛寨、杜庄寨、梯子山寨、方峪寨、大峰山古寨、石小子山寨、青崖寨、坦山寨、黄巢寨等十数座,这些略具神秘、巍然耸立的山寨,远没有中国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山寨那般安宁与浪漫,或者说这里本不是人们安居乐业的地方,它所承载着的更多是血雨腥风、民不聊生。这些山寨,有的是战乱时期老百姓的避难所,有的是乱世草莽英雄的大本营。大抵揭竿而起的土匪窝最终被荡平,只剩下烧不化、搬不走的大石头,而避难的石屋石房则人去屋空,无关痛痒也无人问津,就保留了下来。
其中最名扬天下的,当属位于长清区孝里镇的黄崖寨。黄崖寨之有名,并不在于它存在的历史多么久远,而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一起近代史上最为惨烈和影响最大的“黄崖山教案”。
黄崖山教案,又称“张积中教案”。顾名思义,是以发生在黄崖山而得名。
地处长清、肥城交界的群山之中的黄崖山,位于大峰山的东北侧,三面环拱,南北峰对峙,南峰四面自山腰以上,异峰突起,绝壁如削,仅西北、东北方向有山梁与之相连,有崎岖小径蜿蜒通向山顶,交通不便,易守难攻。
黄崖山之西有条南北狭长的山峪,峪中有相连的皆以“黄崖”为名的北黄崖、中黄崖、南黄崖三个小山村,清代,这里是济南府与泰安府的交界处,北黄崖村隶属长清县,中、南两村则隶属于肥城县。闭塞的交通,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两县不管的地缘政治,加之这里山势陡峭,树木参天,风景怡人,从而被身处乱世之中的官僚士绅视为隐退躬耕或讲学修道的理想去处。
那张积中,又是何许人也?百度百科中这样记载:张积中,字子中,号石琴。因排行第七,人称张七先生。江苏仪征人。贡生出身,后屡试不第,遂绝意仕途。道光年间拜周太谷为师,传习太谷学派,合儒释道三家为一,为太古学派北宗领袖。年(咸丰六年),因扬州战乱,携家眷北上济南,不久迁居于长清县黄崖山,以避乱相号召,讲学授徒,听者甚众。历经近10年的苦心经营,在黄崖山上建起一座山寨,聚集门徒1万多人,石屋余间,建筑面积达6万多平方米,原本荒凉的深山,逐渐成为一个热闹的山寨。
第一次登临黄崖山时,正值满山开遍黄灿灿的连翘花,便相当然地认为其名盖源于此,如同济南南部的那座黄花山,也是因春天连翘漫山一片金黄而得名一样,恰巧碰到一位山间牧羊的老汉,聊起来方知是因为山四周绝壁悬崖为黄色的岩石而得名,自张积中率领众信徒顺山脊建起呈“Y”字型山寨后,这里便被叫做黄崖寨了。
其实,在泰山余脉的绵绵群峰中,黄崖山算不得高大,从山脚下的黄崖村顺坡而上,约半小时便可登上一脉平缓宽阔的山梁,两侧密林掩映中,一条唯一能通往山寨的道路延伸向南峰。
顺路前行,但见一面高大的寨墙矗立在眼前,并无寨门。原来,这是寨门的隐秘伪装,一寨门的前方,又多修出一段寨墙,成了瓮城,将寨门遮挡。要进寨,需经把门的岗哨同意,从瓮城墙根拐进两道寨墙中间的夹道,再经站岗的盘查后,方可斜侧进入两层厚石墙交错的寨门。寨门朝北的寨墙呈半圆形、碉堡式,底部有瞭望孔,凡上山之人的行踪在里面看得一清二楚,来的人却全然不知。如此看来,寨门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进入一寨门,山梁依然宽阔,除稀疏的柏树迎风摇摆外,便是漫坡蒿草,路旁有数间坍塌的石屋,应是原先哨兵的住所。
走过松林间的一段坡道,山顶上出现一片无遮无揽的平坦石板。石板位于崖壁顶部,视野开阔,风景独秀,与远处的大峰山,陡峭的崖壁,山下的村庄,构成壮丽画卷。
继续往上行进,就是二寨门。
进入二寨门,这才算是进入了山寨大本营,感觉顿时被一种森严、悲壮的气氛所包围。走一会儿看到左右两条道,这就是“Y”字形的分岔处,沿右侧可俯瞰山下的巡逻小道进寨,小道较平缓,蜿蜒于松林之间,山上松林茂密,道旁每间隔几十步就有座面向山外的石碉堡,堡里大约可容3至5人起坐。不过现在石屋已坍塌,屋顶全无,里边也几乎被石块杂土填平。
再往南,会看到林中不时坐落着座座石房子,山坡上还残存着前有房子后有圆形院落的宅基,内有地道,井等。
据说,当年在这个广阔平坦的寨区里,石筑房屋鳞次栉比,俨然重镇。
在这里,张积中根据自己对远古村社制度的怀念与理想,编织并建设着他心目中远离官府、远离世俗、政教合一、士民合一、独立自主的桃花源式的自治社会。
从山寨的南侧绕到东侧,有一处坍塌大半的石阶,石阶下方的乱石堆上横躺着一块断成两截的石碑,石碑上刻有“男枯骨”三字,为“同治八年十月初七日”立。登上坍塌大半的石阶,在耸立的石墙内,树上挂着一块木牌子,牌子上有“祭祀堂遗址”五个字。
祭祀堂,位于山寨的东侧,坐西朝东,门前不远便是陡崖。祭祀堂是山寨的主体建筑,为行祭典和张积中讲学之用。据资料记载,祭祀堂东西长21米,南北宽13米,高高地雄跨于25级台阶之上。夜深之时,这里便青烟缥缈,烛光辉煌,张积中在这里定期向教徒们传授教义,讲授经典,传授修炼方法。据说举行仪式时,点明烛,放礼炮,设香坛,香烛之光十余里外都可见,这也使山寨平添了许多神秘气氛。
如今,整个山巅大本营的房舍早已不复存在。从遗址可见,“祭祀堂”当年规模宏伟,门前原本25级现存十余级的高大石阶、高大厅堂、几进院落的残垣断壁,处处透露出往日的辉煌。可以想像,这座大厅在当年定是建得飞檐斗拱、宏伟气派、精巧细致、溢光流彩。
站在断壁残垣之上,听风声嘶号,原本的美景和盛况早已化作一片苍茫,张积中的“乌托邦”之梦也烟飞灰灭,只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黄崖山向苍天倾诉。
那是清同治五年(),黄崖寨引起官府瞩目,被认定有叛乱之嫌,朝廷遂派兵前往清剿。山寨被万余清兵攻破,张积中一家及从众多人在铺满火药的祭祀堂中自焚而死,清兵趁机烧杀奸淫;山上0多名寨民除几百名妇女儿童被掳往山下被转卖外,几乎无一幸免,黄崖山附近居民被杀戳0多人。张积中苦心经营十年之余的黄崖寨土崩瓦解,万余寨民与附近百姓惨遭屠戮,官府却没有从山寨里找到半点谋反的证据。
就此,黄崖寨教案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一大冤案。以至于写《老残游记》的刘鹗千方百计地为之申冤,并在《老残游记》中力图为张积中翻案昭雪。据诸多专家考证,《老残游记》第八回至第十三回写武城知县申东造派其弟申子平到桃花山访求江湖奇侠刘仁甫。那没有出面的“西峰柱史”便是影射张积中,而那山景清幽,居舍雅致,使申子平恍如走进桃源仙境的风水宝地,自然便是黄崖山及其周边的山色美景了。
此刻,身临现场,可以看到的是一座阴森可怖、少人涉足的山寨,壁垒高墙的寨门仍可见,密林里残垣断壁,规模难以想象地宏大,却令人望而却步不想近前。中心建筑群虽已坍塌,一片荒芜,从中仍可窥见其曾经的气派讲究。已经归于沉寂了的历史令人遐想,如果这样的惨案未曾发生过,黄崖寨或许会演变成一个有规模有人气的寺庙,也或许会蜕变为一个普通的高山村庄,本不该发生的却就那样发生了。黄崖寨曾经营造出的“世外桃源”氛围,仍然为许多人所向往;由太谷学教义演变而来的平民理念仍为世人所称道,张积中也被研究者视为“太谷学”鼻祖,为人敬仰。黄崖寨,也因这段真实的历史事件及其遗留下的大规模石屋,而成为国内现存罕见的高山建筑群。
现在,太平盛世,刀光剑影的山寨早已不复存在,留下断壁残垣供后人凭吊。人们在山野之中扣问历史的同时,也在寻找自己的精神皈依之所,于是北方沉重粗陋的土筑石房也被寄寓了南方木屋竹楼的诗意。谁不想有一个远离尘嚣的心灵家园呢?“山寨”遗踪给予时人一处精神层面的避难所和自由乐土,这正暗合了现代人身不由己、弱肉强食的生存处境。只可惜,现代人已无处可逃,只能大隐于市,况且,“山寨”一词也被赋予了模仿、假冒、克隆等等非褒义含义,于是山寨式山寨,或许就是每个人心灵深处的桃花源了。
沿崎岖山道下山,看那一片片的梯田,绿油油的小麦,山村里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祥和的景象令人豁然开朗。
(摄影/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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