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井陉历史人物二则
刘春林
畿辅名臣武金
明人朱国祯笔记《涌幢小品卷之二十》载:
“章丘逮经生之妻于氏守节不出门,门内草生,如无人之境。尝三日不举火,邻人馈之米盐,却不受。邻人报县,馈粟一石,方得活。嘉靖间,长清知县武金过县。武故遗腹子。闻而谒之,求一见,终不可得。曰:“孀居以来,誓不见男子,官非男子乎?”武拜门外,叹息而去。节妇卓矣,若邻人与武,亦可谓知义者哉”。
故事中的长清知县武金,即为清雍正前被称为畿辅名臣的唯一井陉人,其生平《畿辅通志·名臣》简介:
“武金,井陉人。嘉靖进士,由县令累迁吏部郎,严考课、杜奔竞、铨政肃清。擢太常卿,有清除马政一疏,切中时弊。进都御史,巡抚郧阳时,何黾倡乱,滇南震动,金发纵指示,竟枭逆首,上嘉其功,赐千金。卒于官”。
可惜写得太精练了,无法让人看到一个立体的武金,更难让人感知其名震畿辅之处。
武金,字砺甫,号节庵,井陉县西南正村人。其母毕氏为井陉七狮村曾任临漳训导毕居仁之女,其父武邦卫虽未在史间寻出点滴生平,但依门第论,其父辈也当是过得去的门户。然而,“适邦卫五载而夫死,氏有遗腹,及娩,御史中丞金也”(雍正《井陉县志·列女》),其母虽“家贫孤苦,截发自矢”,甚至“舅殁,脱簮珥以葬”,终“教子成名”(引文同上)。
武金荣登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成名后,首任山东济南府长清县知县,在任时间方志无载,不过从道光《长青县志·职官志》中仅载其“建后乐亭于署内”的政绩看,其出仕之始就有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从政理念。嘉靖三十九年转任河南汝宁府新蔡县知县,但第二年便调入礼部精膳司任主事,成为了京官,而留给新蔡人的印象却是“饰容止,历声色”(乾隆《新蔡县志》)·宦迹)。后转入管理文职官员的任免、考选、升降、调动等事的吏部,先后任验封司主事、文选司主事、稽勋司署员外郎事主事、考功司署员外郎事主事、文选司署员外郎事主事、验封司署郎中事、考功司署郎中事,并被先后实授为考功司郎中、文选司郎中。其不仅遍涉吏部四司,且官位也一步步升至正五品。
在礼部、吏部的履职颇得嘉靖、隆庆先后两任皇帝的肯定。嘉靖皇帝在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授武金承德郎的圣谕中赞其:“器度温醇,操持廉恪。两宰钜邑而抚字惟勤,继晋春宫而寅清茂著。以尔舆望佥属,简列天曹,序陟今衔,随试辄效,可谓克共厥职已”。既肯定了其的操守、能力,也肯定了其入京前两任知县的表现。隆庆皇帝在隆庆元年二月初四日
授武金奉政大夫的圣谕中,对时任“正掌群吏之晋最、以佐太宰”考功清吏司郎中的武金更是评介奇高:“士行纯备,吏能甚优。试邑政而民称曰乎廉,赞邦礼而众推其练达;积是清望,选于剧曹,综核功明,名实子乎;物论计议周慎,流品正乎旧章……惟兹有位,幽明黜陟”(以上引文引自武氏祖茔前圣谕碑)。武金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介,定然是其履职行为的公论,有两件事可从侧面说明。一件事是:隆庆元年二月,“工科给事中王谟劾户部主事邵元哲,贪滥不职,而考察时,考功郎中武金以门生故曲庇之,遂获幸免,请按其罪。吏部议:元哲以任事蒙怨非有赃迹,而金廉直实不私有,旨俱令仍旧供职”(《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五》)。另一件事是:隆庆二年五月丁卯,“吏部覆太常寺少卿武金奏:京师天下根本,而两京府尹、京县知县又守令之最重且要者,故府尹等官宜慎选。人俟积有年劳,径升户部侍郎职衔仍摄府事三年以上,仍斟酌旧例施行,其宛平、大兴、江宁、上元知县于进士、举人内相兼选补,如声望显著一体,行取选授科道。得旨如议行”(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二十)。一件是被弹劾而不倒,一件是虽犯越位进言之忌而依然议行。
隆庆二年三月“升……吏部文选司郎中武金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五百三十八》),成为了太常寺副长官。虽提督四夷馆的只是专门翻译边疆少数民族及邻国语言文字的机构,但其官位升至正四品。从嘉靖四十年入京到隆庆二年在不足七年的时间内便升为正四品官员,其履职能力可想而知。就是在这一职位上,武金干了一件变革朝政之事,由此而名垂天下。此事发生于隆庆二年五月,武金向隆庆皇帝上疏,请求变革太祖髙皇帝所制的马政。尽管雍正八年的《井陉县志·仕迹·武金》中已载“惜其疏不传哉”,但明代杨时乔的《马政纪》和《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二十》中存有其精华浓缩版本:
一、《马政纪》载,太仆寺卿武金奏:
“臣考会典,近边有官牧之制,无容言矣。腹衷有民牧之制,计丁养马,岁以所生驹解京备用。法非不善也,但孳驹类多弱下,解俵不堪。逋欠日积,马户逃窜,而民牧之法难行。近该正徳二年,御史王济奏令马戸,别买解用。夫种马之设,専为孳备用马也。今备用马既别买矣。自今如备用已足贰万之数,冝令每马折价银三十两,类解太仆寺。发各边照时,估买马则壹马折价之数可买战马贰匹,不必加银,而马数自倍于徃日。其以前所养无用种马,冝尽行变价,以备练兵之用。如壹马定价银拾两,则北直隶六府、河南四府、山东三府约有种马壹拾二万匹,可得银壹百贰拾万两矣。种马既去,则养马草料当収,仍每马一匹折草料银贰两,则每年又得银贰拾肆万两矣”。
二、《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二十》载,提督四夷馆太常寺少卿武金上言:
“种马之设,专为孳生备用。今备用马既已别买,则种马可遂省。且种马有编审之害,有杂役之害,有点视之害,有岁例之害,有交兑之害,有轮养之害,有倍偿之害。重之以官吏之需,索里甲之影射,民日益穷。沿袭至今,滋弊尤甚。乞命兵部验计每年应角□羊之马若干,某省若干,某州、县若干,俱照原数买马,按季查角□羊。如备用马已足二万,则令每马折价三十两输太仆寺。遇各边缺马分发估买,一马折价可买战马二匹,不必加赋而马数自倍,且令各府州县取前所养无用之种马,尽卖以输兵部,如一马定价十两,则直隶、河南、山东十三府可得银一百二十万,其草料令各府州县每马折银二两计,又得银二十四万。夫战马之数、角□羊表之丁,不更旧制,而边饷获急用之资,百姓免无穷之害,足国裕民,无逾于此”。
隆庆皇帝十分重视此疏,命兵部组织商议,御史谢廷杰认为:
“武金欲去种马,种马本以孳生备用,既而征银买俵,则种马似为赘物,而倒失赔偿于民,稍苦故徃徃,奏乞议革,但查前此镇江一府,知府熊佑奏革,而兵部执止之。都御史翁大立奏革,而兵部又执止之。至嘉靖四十五年,御史周弘祖极论不当奏革之,故兵部题奉钦依移咨都察院札。南北印马御史又行禁革,乃屡奏止。以祖制所在,军机所系,未可轻也。祖宗之法,久而弊生,但当清法以除弊,不当因弊而废法。年来因循玩弛日,久成效莫臻,而乃欲并种马尽废。万一有警,骤行调发,无所措置,将不追究于议者之非耶?昔人谓戎者国之急,务使马为不急,则兵不遣,而还农也,可乎?伏乞敕下该部查议前禁,永杜士民幸免之。端如或谓其果无实用,姑为目前恤民之计,则亦惟深思详定”(《马政纪》)。
最终虽“上独可金奏”,也予以折衷,谓:“备用马久已买表种马,徒存虚名,百姓乃受实害。姑革其半,以苏民困”(《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二十》),使这一让民间丧命倾家的祖制马政得到变革,使全国的百姓从中受益。
此次成功上疏,再次证明了武金的履职能力,然而,在太常寺少卿这一位置上也仅履职不足一年,隆庆三年正月“提督四夷馆太常寺少卿武金俱右佥都御史”,“提督抚治郧阳”(《大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二十八》),官位虽未提升但却委以重任,被放到了一个当时国内十分敏感、特殊的地区抚治郧阳。抚治郧阳,又称郧台,地跨今湖北、河南、陕西、四川四省,辖九道、六府、五十县,历任提督均为朝廷重臣,一般任期一年。临行前,隆庆皇帝敕谕都御史武金:
“湖广行都司,郧阳府并荆州、襄阳、德安,河南南阳,陕西汉中、西安各府所属州县与郧阳接境去处,土地广阔,山川深险,流民潜聚,易于构乱。今特命尔前去提督抚治,在于郧阳府驻扎,专一往来前项地方,巡察奸贪,抚安人民,整饬兵备,区画粮储。令各该司府抚治流民、官员修理城池,禁防盗贼,作兴学校,清理狱讼,使先年编籍之民,各安生业。仍时常谕省军民人等,不许收藏应禁之书及捏造妖言冒干刑宪,罪及身家。倘遇草寇生发,尔即量调所部官军民快,督各该分巡、兵备及军卫有司,上紧扑灭,毋致濨蔓。若各官有事干涉,不行关报者,听尔指实参奏。其应与各镇、巡等官会议者,须从公议行。凡所属司府军卫有司官员人等,有应犯拿问者,究问如律,应奏请者,奏闻区处。尔受茲重托,尤须持廉秉公,正已率下,务俾军民得所,地方宁静,斯为尔能”(万历《郧台志》)。
事实上,郧台当时存在的问题已十分具体,隆庆“戊辰二年春,何冕乱于陕西西乡等处,都御史孙应鳌遣都指挥包文学、千户张相统兵会陕西参将钱炳讨之”(《郧台志》),无果。武金到任后“复遣千户张相统兵,于秋七月擒获何冕首级,并其党平之”(引文同上》);隆庆三年十二月丁未,“陕西洛南县矿贼何术等聚众三千余人,窃白花岭诸洞十有八所,逐捕久之不获,至是就擒。抚治郧阳都御史武金案贼首术等八人论斩,其党施朝凤等一十九人、刘恩等二十四人发遣有差,余悉角□羊散以闻。且请饬所司塞诸矿洞,严开凿之禁”(《大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之四十》),确保了地方宁静。这年,天灾人祸并发,湖广归州、公县等处,河南邓州、泌阳县等处遭遇水灾,隆庆皇帝“从抚治郧阳都御史武金奏”,“税粮俱以分数改征,折色有差”(引文同上),使人民得到抚安。从方志、文献中所载三事看,武金作为未辜负隆庆皇帝的重托。就在武金大展才能之时,却“患大便难”病,隆庆三年八月召名医万全治疗,“万全戒不可妄下,语不合而归”,“后半年,武金果卒”(《万全序年纪事》),一代名臣卒于任上,而此时的武金之母毕氏尚健在。毕氏“寿七十有二”(雍正《井陉县志·列女》),武金在其母婚后五年方娩,其寿仅50岁左右。
父以子贵,妻以夫荣。隆庆皇帝赠武金之父武邦卫为中宪大夫太常寺少卿,封之母毕氏为太恭人;赠故妻吕氏为恭人,封妻毕氏为恭人。
山西地方名宦李春芳
入门不觉泪双垂,追忆儿童竹马时。
安辑破城唐李靖,折冲樽俎汉姚期。
乡庙已严新气象,西人犹想旧光仪。
烟凌未上英雄逝,空动山阳暮笛悲。
这首饱怀思念之情、将追忆之人喻为李靖、姚期的《李春芳崇祀乡贤祠》诗,是明万历年间李春芳的儿时好友,曾任山东济南府利津县知县的许时雍(字维和,号柏岩,明代井陉在城社水子村(今井陉天长镇许水滋村)人)所作。
明嘉靖、隆庆间的官场上出现了两位杰出的李春芳,一位是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及第的南直隶扬州兴化(今江苏兴化)人李春芳,其累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被后人称为“青词宰相”;另一位为许时雍所追忆的山西地方名宦井陉良都人李春芳,其职位虽最终仅定格为宁武道兵备,但其的宦迹至今为世人所乐道。
李春芳,号西屏。嘉靖三十五年以岁贡授祁县知县,三年后升任大同东路通判,嘉靖四十二年升任保德州知州。其在这七年间的作为,虽未发现方志中的只字记载,但其肯定是有所建树,若为平庸之官,定不会七年间两升官职。
从任德州知州到隆庆元年离任也就三年,这三年可谓是其大展身手的三年。
“保德,僻处晋西北之穷壤,连河接陕密迩。套寇冰坚辄侵犯,城低薄,不足恃”(《重修城垣记》,未注明出处的引文同此)。李春芳“奉命来兹,入境即有寇警,乃肃队戒行。比视事阅城,慨然曰:‘孤悬边城,倾圮若是,万一有警,将何以支?’”“于是乘民力之暇,为修葺之计。低者高之,薄者厚之,女墙、楼舍,悉增其制”。同时,“出守城议御寇方略授之,挺身临城,严督夫卒,习火炮、利器械,信义以壮其胆,赏罚以作其气。举凡料敌制变,进攻退守之术、谆谆晓逾,如教儿曹然”。隆庆元年,蒙古族首领俺答领兵经河曲、保德、临县南下,攻破石州,石州知州王亮彩殉难,“而(保德)州之人,晏然安堵”。期间,为增加城内人口,先后将草厂沟内地、射圃地“给乡民之愿入城而无栖止者”(《保德州志》)。“饬泮宫以重学校,均租田以请税粮,讯疑狱以申冤,抑制强横以安良善”,使全州“河神有庙以理幽,养济有院以明人,节妄费以惠下,罢冗役以苏困。暮夜无金,以贞廉也。琐细不察,以顺治也”。
李春芳对保德州的治理功绩“薰蒸于人之耳目”,隆庆元年,升为兖州同知,然“时,太原府所属石州被寇攻陷,抚按交章,荐保改注本府同知,管理石州事”(雍正《井陉县志》)。依常理,石州失陷与李春芳没有一丝关系,不可思议的是明穆宗庄皇帝在“论山西石州被虏功罪”时,太原府同知李春芳却得到了被“降三级之诰”(《大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
事实上李春芳似乎并未受降级的影响,在保德“士民不忍相别”中,“隆庆初,以太原府同知来署(石)州事。时,州城新破,春芳加意抚绥,恤死慰生,修城??池,不遗余力”(《永宁州志》)地重建了学宫、公廨等基本设施,“真光复旧物也”(《刻石州修复事宜辞》)。修复被战火焚毁的公廨时,还将“公廨治西地基给民纳粟为业”,凝聚了百姓之心。同时,其“以石失二字叶声不吉,请更名为永宁”(《永宁州志》),以求永远安宁。永宁一名一直沿用到民国元年,才复称离石,这个名字延续了年之久。“公之政迹”,史虽“难以悉述”,但“百姓感恩,为立生祠”(《井陉县志》),崇祀为石州名宦。
隆庆五年,李春芳升任宁武道兵备,世荫指挥,而此职直至其致仕(退休)。这一结局,从清雍正元年至雍正八年任井陉知县的钟文英认为:“李公历数任,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者,指不胜屈”,“至整饬保德,恢复石州事,保荐三十有四,奖劝二十有九,上之钦赏者有三,委议破格擢用”,“孰知为忌者所阻,仅进爵世荫指挥”。“公之才德,余固深为器之,而公之遭遇,余更深为惜之矣”(雍正《井陉县志》)。尽管雍正《山西通志》、乾隆《保德州志》和光绪《永宁州志》中均有李春芳的略传,但钟文英所记均被略去。钟文英以知县的身份纂修了《井陉县志》,而李春芳在致仕后以邑人的身份于明万历甲戌年纂修了《井陉县志》,可惜此志已佚,现只能在《千顷堂书目》中看到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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