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沙漏穆赫兰作品爱妃珍重2

穆赫兰作品《爱妃珍重》(2)

(三)侍寝

  小德子和小福子持着一顶灯笼,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刚进到内廷东六宫里,便看见两个资深的大宫女春苓子和翠儿从对面走来。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奉命办事,都必须成双成对的,这是规矩。所以这会儿他们四双眼八只目,你看我,我看你。

  “小德子,小福子,这是往哪边去呀?”春苓子问。

  “前边。”小德子眼睛一转:“那姐姐们是往哪边去呀?”

  翠儿心直口快:“钟粹宫。午时老太后在花园里吃到了一盘桑葚,又大又红,酸酸甜甜,一下午都惦记着。听说是皇后院里的,我们这不趁晚膳之后、就寝之前,过来打下一些伺候着。”

  春苓子多思,看到他们手里的灯笼,又是往东六宫去,想是皇上在承幸簿中挑了后妃。又看他们走的道儿不是去钟粹宫,她明白皇上不是翻了瑾嫔就是翻了珍嫔。

  她冷笑:“公公们这是要去背宫呐?”

  背宫是指皇上晚上选好妃子,太监持着灯笼前去召唤,由他们在前边引路,贴身侍女在后面护送,娘娘一路走入皇帝寝宫的偏殿梳洗一番,脱掉衣服,喊声承旨,最后,太监便将身上只裹了绸被的娘娘背入寝殿。

  这是上至皇后下至妃嫔梦寐以求的宠幸。

  小德子行了一个礼:“咱大清宫女子都受过严格的教养,只能管脚尖前的一点儿小事,姐姐这脚尖也未免伸得忒长了点儿。”

  春苓子接不上话,闷哼一声从侧旁走了。

  小德子望着她们俩的背影,啐了一口:“问你个鸟!闲磕牙的!”

  小福子点头附和。

  骂完,他俩加快步伐,来到景仁宫,绕过门背后的石影壁,来到一进院,面阔五间房,立定后,由小福子大嚷:“臣前来接娘娘侍寝!”

  屋子里叽叽喳喳,里面的人仿佛根本没听见。

  小德子有点不悦,心里想:“这是怎么的?”

  杏儿一个看见他俩,连忙冲帐子里边嚷嚷:“小德子、小福子公公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珍儿清脆的声音答道,一下掀开帐子,把小德子和小福子吓了个倒退三步。

  他们看见珍嫔娘娘竟身着宫女的服装,赤着双脚,披头散发,身上叮铃桄榔吊着珠链,简直是乱七八糟。

  两个小太监赶紧跪安,把头深深埋低:“娘娘吉祥!”

  珍儿:“来得那么早?”

  小德子:“回小主子,皇上之前催了两道了。”

  珍儿皱起眉头:“再多给我些时间嘛,侍寝要怎么侍,我都不知道呢。”

  两个小太监不敢抬头,不敢回话。

  “皇上很着急吗?”珍儿又问了。

  他俩更不敢抬头了。

  杏儿上前来:“奴婢来帮娘娘换身衣裳吧。”

  “算了算了,要是着急的话,就这样去吧,反正听说进屋子之前也得脱掉。”

  小德子心中打鼓,谁敢引着这样一个打扮的娘娘到皇上寝宫呀!

  但见那珍小主二话不说,拿出一顶帐子罩住自己,“走吧!”

  娘娘已经发话,小德子和小福子啥也不敢说了,牙一咬,提着灯笼走吧。

  一行人静静地贴着高墙行进。前二位小公公,灯笼的红光映在他们脸上,如同坟间妖火;中间那位顶着白纱帐,月光一照,生绢抹额,青面獠牙,惨惨戚戚,端的一山野荒尸;侍女杏儿尾随在后,鬼鬼祟祟,四处查看,活像个小式神。

  偶尔有碰到的太监宫女,小德子和小福子都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千万别问别开口。

  路过永寿宫时,李莲英踱着大步走来,身前身后跟一串人。

  小德子和小福子差点儿没当场尿出来,扑嗵一声跪下地。

  “奴才给李大总管请安。”

  李莲英方才就看见了中间那个奇怪的人,但并没有大惊小怪,细细端详片刻,忽然朝着那人下跪磕头:“原来是珍小主子,奴才李莲英给您请安了。”

  “上回御花园赐字的事儿,多亏李总管。”

  “嗨!娘娘说的话,真真是折殺奴才了!奴才服侍老佛爷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谁那么令她开心过,是珍小主子自己了不得呀!”

  “李总管客气。”

  “娘娘,请恕奴才斗胆说一句,能不能请娘娘唤我李安达,什么总管不总管,那都是下人叫的。”

  “李安达!”珍儿甜甜地叫了声。

  “唉!”李莲英回答得那叫一个清脆。

  太后叫做“老佛爷”,这李莲英则是“佛见喜”,他最厉害的不是光会伺候慈禧,还是对待上上下下的一股子和气与帮衬。所以直到最后,在最悲戚的那段日子里,皇上和珍儿始终不忘李安达的好。

  珍儿淘气地一阵傻笑,然后催小德子和小福子赶紧走。

  李莲英目送他们一行人在夜色中走远了。

  好不容易来到皇上所居住的养心殿,他们不走正间,须从后墙开设的“吉祥、如意”二小门进入后殿,来到西耳房外的东西向围房,小德子将珍嫔娘娘移交给嬷嬷宫女们打理,她们免不了也受一番惊吓。

  不多言语,加紧梳洗,直到亥时已过,适才准备停当。一个白白嫩嫩,清透伶俐的小妃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别样风流,浑身赤裸,裹着丝绸被。

  珍儿乐呵呵地喊:“承旨!”

  小德子清了清喉咙,拂了拂衣袖,于娘娘跟前蹲下,将其背起,跨入专供皇上与妃嫔共寝的燕喜堂。

  载湉已在燕喜堂已经卧床看书多时。

  这间屋子在明朝就已经存在,那时叫“臻祥馆”,后咸丰赐名“平安室”,他给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寝床是个大炕,宽两米,长三米,铺着大红毡、锦缎被,罗纱帐高高垂悬,帐内挂着荷包与香囊,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不知何时,殿内多了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那可不正是自己召来临幸的珍嫔——大内的他他拉氏天才画家么。

  珍嫔裹着绸缎被子,咬着上嘴唇,瞪着溜圆的眼睛望着自己。

  她和皇后可太不一样了。

  皇后从来不敢这样看自己。

  “过来。”载湉放下竹简,坐起来,拍拍床沿。

  珍嫔踮着脚尖跑过来,坐到载湉身边:“冻死了。”

  “不许说那种晦气话!”载湉严肃地纠正她:“没人敢在朕面前说死字。”

  珍嫔歪着脑袋:“那就改一改,冻得如意,冻得吉祥,冻得万寿无疆。”

  载湉忍住笑意,把手一抄:“珍——儿!你叫这个名字是吧?”

  “是啊。载——湉!你叫这个名字是吧?”

  载湉把脸一黑:“你说什么?”

  珍儿吓得一哆嗦,双脚往床上一缩,踢到了载湉的大腿。

  “什么也没说。”她怯懦地回答:“就问你是不是叫做载湉。”

  载湉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不知死活,竟敢一再直呼皇上名字。他伸出双手,目露凶光。

  “皇……皇上要做甚?”珍儿在大炕上后退。

  “我要赐你褫衣廷杖!”

  珍儿一想,可不得了,这要脱掉衣服,用一头扁的一头圆的粗棍子打屁股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妾知罪!”她连连求饶。

  载湉嘿嘿笑着,朝珍儿逼近,掐住她的胖腰一阵猛挠。

  “哎呀,哎呀,哈哈哈哈!”她发狂似的笑起来,在炕上咚咚扑腾,像条案板上的鲤鱼,雪白的肌肤不时从绸缎下露出来,但她又很快紧紧裹起来。

  被欺负够了,她忽然也伸手去戳皇上的胳肢窝。

  从小到大,载湉还从来没未被人挠过胳肢窝,他又惊又喜,又叫又笑,差点没把罗纱帐给扯坏。

  两人疯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下来,都累了。

  “哎唷我的妈呀。”珍儿大口喘气:“皇上啊,原来侍寝挺好玩的嘛。”

  载湉一愣:“好玩吗?”

  他想起了大婚之夜的皇后,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活像谁欠了她一百万两银子。

  “你要觉着好玩,那天天来为朕侍寝如何呀?”

  “好啊,好啊!不过我们别挠痒痒了,臣妾想和你玩别的。”

  载湉坏笑:“你想玩什么?”

  珍儿一翻身坐起来:“下棋!”

  “吓?!”载湉有点跟不上她跳跃性的思维。

  珍儿赤脚跳下床,蹦到门口,叫下人赶紧送一盘象棋进来。

  载湉有点无奈,但看到珍儿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又不忍心告诉她:“侍寝不是这样侍地!”

  那夜,两人点起油灯,裹着被子,在炕案上认认真真地下了一通宵的象棋。

  是年,载湉十八岁,珍儿十三岁。

(四)恃宠

  光绪十九()是个暗藏杀机的一年。

  这一年,章丘县胡家岸黄河决口,长清县冰雹致灾,焦家寨及平阴县邓庄的民埝黄河漫溢。

  这一年,莫泊桑和柴可夫斯基相继逝世,夏威夷王国灭亡。

  这一年,湖南省湘潭县韶山冲诞生了一名姓毛的男婴,上海不知是虹口朱家木桥还是川沙内史第的地方诞生了一名姓宋的女婴,德国巴伐利亚的一个外交官家庭也诞生了一名姓戈林的孩子。他们三人将来分别是共产党,国民党,纳粹德国的首脑人物,并在风起云涌的历史中起着直接或间接的相互作用。

  这一年,夏日的某个午后,御花园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喜哥儿望见是一群太监在做游戏。走近以后,更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竟然是珍儿。

  几年过去,珍儿已经十八岁了,但见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好一个神仙般的姑娘。

  珍儿率众真太监请安:“皇后主子吉祥。”

  皇后纳闷:“你这是怎么回事?”

  珍儿又是一串笑:“我刚陪皇上读完书,现在出来玩会子,主子您看我穿这个怎么样?”

  喜哥儿沉着脸说:“什么怎么样,不成体统!”

  珍儿瘪着嘴,小声说:“皇后主子,别把脸绷得那么紧嘛,臣妾知错。”接着又偷笑:“皇后主子要不要也穿穿看?我脱下来给你?”

  喜哥儿叹气。

  她本不想责问珍嫔,但她是六宫之首,这些事应当管一管。

  

  过了几日,皇后细致地绘了一幅万年青,是立轴的设色绢本,构图平稳,色彩淡雅。她将画收起,命人拿上,亲自送到养心殿。

  她本想借送画的机会,和皇上说说珍嫔的事。

  刚踏进后殿大门,就听见嘻嘻哈哈的声音,远远看去,燕喜堂的正屋里坐着珍嫔和皇上,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放满食盘,珍嫔用描了蓝色龙纹图案的筷子夹着一块鱼肉喂到皇上嘴里。

  “来,尝一尝珍儿做的鱼。”

  载湉夸张地一口吞下,忽然顿住。

  “怎么了?有刺?”珍嫔说着伸手要去接鱼刺:“吐出来,吐出来。”

  载湉摇头:“不是鱼刺,是这个味道好像太……”

  “太……什么?”

  “太咸,太干,还有点怪。”载湉歪着脑袋想半天形容词,却猛地发现珍儿的筷子夹住自己的鼻头:“喂!做什么?只许你做鱼,不许朕评鱼吗?”

  “闭上你的嘴,赶紧给我吃下去!”珍儿眼睛一瞪。

  载湉皱眉:“闭上嘴还要怎么吃呢?”

  “这个……”珍儿干咳两声:“总之,这鱼大补,皇上一定要大吃。”

  “好,好,朕大吃!大补!”载湉还真听话,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皇后见二人那亲热劲,一阵心酸。

  那画面如同被放进一条深巷,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尔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返回钟粹宫的配殿,坐在绘有苏式彩画的屋檐下凝望远方。

  孰高孰低,已见分晓,自己何苦再去自讨没趣呢。

  正生着闷气,下人报告:谨嫔娘娘驾到。

  喜哥儿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往外迎。

  说来奇怪,自己在宫中地位尴尬,上讨不到亲姑姑老佛爷的好,下得不到皇上的爱,彻底输给了年轻的珍儿。按说珍嫔的胞姐谨嫔应该随之得道,鸡犬升天。但谁料没人搭理的谨嫔有些憨,不懂得抓住机会,整天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饮食中去,养得珠圆玉润,盛唐气象,如一轮满月,所以宫中下人偷偷称她为“月饼”或者“胖娘娘”。

  一来二去,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倒交上了朋友。

  谨嫔一眼就瞧出皇后有心事,刚问了两句,喜哥儿就忍不住抽泣起来,把前后情况一说。谨嫔唉声叹气:“之前也有人和我提过,说珍儿穿着太监的衣服陪皇上读书呢。我能怎么着,人家有皇上宠着,人家不听呀。”

  喜哥儿低下头:“让我们看见没什么,这要是传到老佛爷耳朵里,那可就遭了。”

“那可不是怎么的。”接着谨嫔又道:“不过我看如今除了老佛爷,怕是没人能管得住我妹妹了,干脆咱俩去说说……”

  喜哥儿一愣,刚想答应,忽然想到老佛爷的严厉模样,又心软了,拍拍谨嫔的胖手:“算了算了,还是莫提这事。”

  两人吃瓜子,闲磕牙,晚膳前,又一同赶往老佛爷的储秀宫请安。按惯例,要给门口的太监塞点红包银两,才给好好禀报。

  她们把事先准备的散银递了出去,可奇的是,没一个人敢接。

  这些飞扬跋扈,见钱眼开的东西今儿个是怎么了?

  没等喜哥儿和谨嫔想明白,忽然老远地听见珍儿慷慨激昂,连珠炮似的声音:“这些奴才,没阳寿的,狗都摇头!奴婢恳请老祖宗明鉴,应该制止陋规,整肃宫廷,千万不要让小人肆意妄为,否则,宫廷开支越来越大,碍得我们年关都吃不上香饽饽了。”

  那一刻,不仅她们二人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噤声哆嗦。

  几十年来,宫里就没人敢用这么大的嗓门,这么拽的口吻,这么软中带硬的腔调与老佛爷说过话。她可厉害得有点过头了!

  慈禧垂了一下眼,脸色丝毫未变,拉起珍嫔的手:“珍儿啊,别为那些不争气的狗奴才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啊。来人,上茶,给我的珍儿消消火。”

  李莲英朝春苓子递一眼色,春苓子赶紧呈上一杯玫瑰香茗。

  珍嫔咕咚喝进肚子,擦擦嘴。

  老佛爷又说话了:“传方才问珍小主儿要红包的几个狗东西过来,各打五十大板。”

  几个吓得要命的太监被李莲英提着脖子扔进储秀宫,当着珍嫔的面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屁都不敢放一个。

  后来听人描述了前情,皇后和谨嫔才知道,当天太监们问珍嫔所要红包,珍嫔脸一沉,大声说:“今天,珍主儿没有银子给你们了。”

  不等太监们反应过来,她抬脚走进了储秀宫,直接往老佛爷处告了一状。老佛爷的态度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皇后和谨嫔对望一眼,心里头暗呼幸好没有说珍嫔坏话。

  如今的珍嫔就是一颗明珠,老太后宠着,疼着,谁敢承担起得罪她的后果。

  除了老太后,皇上对待珍嫔更是过分溺爱,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他四岁进宫,一直在慈禧的威严下艰难地生存,珍儿的不谙世事,鲜活纯真使他那颗冰凉如雪的心感受到了毛皮长靴的温度。

  三个女人,他唯独珍儿看作自己真正的妻子,另外两个,只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五)掌嘴

  夏末的时候,珍嫔迷上了两本叫做《格术补》和《摄影之器记》的小书。

  这两本书均由邹伯奇所著,详细记述了摄影的光学知识,分析了像、影、本影和半影之间的关系,光的折射、反射、散射原理,以及透镜聚焦成像原理。

  那时,摄影技术已经随着传教、经商、办医、军事等各种途径传入中国,但不少人还是无法接受,认为照相机会摄人魂魄,致人折寿。

  可珍嫔和谨嫔从小跟随伯父长善将军在广州长大,接触了不少西洋文化,颇为开明进步,她们年幼时曾经随伯母去过一次照相楼。

  为什么叫照相楼呢?因为那时的摄影采用玻璃底片,感光速度慢,在没有人造光的环境下,只能利用日光,因此,摄影室一般都开在光线充裕的楼上。

  还记得那些遮挡直射光的白布,反光板,那些道具椅子,盆栽,以及怪里怪气的照相机器,无不深深地吸引着小小的珍嫔。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她们看见伯母将军夫人稳稳坐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摄影师敲了一下木板子,打开镜头盖,然后从“一”数到“二十”,才算大功告成。

  珍嫔从那时起便盼着也能拍几张自己的肖像。可是回到京城之后,还没来得及研究,就接到选秀的消息,这一进宫又是好多年,她差点都把照相楼给忘了。

  幸好老师文廷式带来这两本书,重新唤起了她的热情。

  看完书,她决定央求老佛爷买回一个。软磨硬泡好多次,老佛爷也没有依她。慈禧是最迷信的,她可绝不允许“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自己有一丝折寿的机会。

  原想这事也就消停了,可是并没过多久,皇后喜哥儿和谨嫔忽然在花园中看到珍嫔的身影——她又穿着太监的衣服,和一众随从在树下摆出各种造型,笑靥如花。

  皇后和谨嫔走上前去。

  “珍儿,你在做甚?”谨嫔问。

  “皇后主子吉祥,谨妃姐姐吉祥。”珍儿很没有诚意地迅速道了万福,完了赶紧拉起二人的手,站到树下,往另一头的一台古怪机器指了指:“姐姐们在这边站好了,看那儿。”

  “嗻!”机器旁边的两个太监鼓捣片刻,打开镜头盖,小心翼翼地数到二十,然后恭顺地说:“皇后主子,珍小主,谨小主,已经好了。”说罢等候着下一次指令,搞得皇后和谨嫔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皇后主子,谨妃姐姐,过两天,我就把片子给你们送去。”

  “什么片子?”

  “就像这样的片子呀。”珍儿说着掏出几张照片来,上面的黑白人影就好像活的一样,与宫廷画师的作品截然不同,皇后与谨嫔吓坏了。

  皇后推开照片:“这个不就是老佛爷说的那什么西洋……西洋……照片?”

  珍儿点头。

  “拿开,这要人命的,会折寿的。”

  珍儿笑嘻嘻地按住皇后的手:“主子,不会的,外边好多人都拍。”

  “外边是外边,宫里是宫里。”皇后皱着眉头,她一遇到出格的事情就会皱起眉头:“好妹妹,别玩这个了。”

  那次,珍儿虽没正面反驳,但也没把皇后的话听进去,反而兴高采烈地带着太监们抬起机器游园去了。

  回钟粹宫之后,喜哥儿想,之前老佛爷不是不许吗,难道转脸就变了?

  “才不是呢!”她的贴身丫鬟说:“老佛爷不许,珍主儿还有别的门路呀。那是皇上买给她的。”

  喜哥儿闭上眼。

  皇上!

  皇上早已只是珍儿一个人的皇上,与她这个皇后再无半点儿牵连。

  记忆里,那俊逸文雅但全无血色的脸庞,那傲然背后苍凉到底的目光,还有那句永世难忘的“做不到”,竟像折人寿的照片一样,真真切切地铭刻在脑海中。

  就让珍儿陪着他欢笑吧,我只要看得到就好。

  很快,慈禧也听说了珍儿在宫里到处拍照的事。

  她并不怎么发火,只是把谨嫔找来,托她给珍儿传句话:汝在帝王家,应淑慎其身,远离浮华,切莫着迷新巧稀奇物件,如有不遵,重责不贷。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期间珍儿装作安分,实则按捺不住,又偷偷地拍了一通。

  宫墙再高再厚,也包不住火。到底还是给老佛爷知道了。

  这一日,风很轻,一太监来请皇后上储秀宫去。

  喜哥儿寻思,起早不是刚给老佛爷请过安吗,这会儿又有什么事呢?

  她赶紧来到储秀宫正殿正中的明间,发现老佛爷在正座上,她心中道奇,因为这屋子只有每逢节日才稍坐一会儿,接受朝拜,轻易不坐在这里。

  接着又看见荣寿格格,谨嫔,慧妃,珣妃,瑨妃,瑜妃,还有大总管李莲英,二总管崔玉贵,全都在老佛爷两侧一字排开。大伙脸上的表情简直找不到“储秀宫的味儿”。

  何谓储秀宫的味儿?

  有一个慈禧的贴身丫鬟荣儿在解放后回忆道:上至皇上、主子、小主,下至太监、宫女,不论是谁,只要一迈进储秀宫,下颏必须立刻变圆了。拉着脸,皱着眉是不行的;心里憋着个疙瘩,硬充笑脸那更不行。必须是心里美滋滋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抿着,可又喜气洋洋,行动脆快,又有分寸,有这种劲儿,才是储秀宫的味儿。老太监由宫门口进来,腰微微地躬着,面上透出和蔼的笑容,垂着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鞋底擦在地上,但又不出声音,低声向管事的禀告事情,那种恭敬、驯服、和蔼、斯文、礼貌等等,融和在一起的味儿,才是储秀宫的味儿。小姐妹们,个个都俊俏、伶俐,由骨子里头透着机灵,见面时完全用眼睛说话,做活手脚轻便,一举一动不毛不躁,脸上笑吟吟的,才是储秀宫的味儿。(见金易、沈义羚著《宫女往谈录》)

  但今天的储秀宫,弥漫着一股惊悚恐惧的味儿。这来自老佛爷脚跟前地上那一摊照相器材和相片,还来自那个跪着吓得发抖的人——珍嫔。

  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珍嫔,唯独谨嫔的眼神有些涣散。

  李莲英悄悄给皇后使眼色,她知道这是叫她要小心应付。

  “皇后,你来了。”慈禧淡淡地说。

  “老佛爷吉祥,臣妾向您恭请圣安。”喜哥儿赶紧下跪请安。

  “你是六宫之首,但凡该你管的事情,你都得出面。”慈禧指着地上的相片:“珍儿拍的这些东西,你都看过?”

  喜哥儿没敢抬头:“很早前撞见过一次,不全见过。”

  “不全见过?”慈禧把戴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的手往地上一指:“现在你自己就亲自瞧瞧!”

  喜哥儿抬眼望了一下,发现尽是珍嫔梳着男人的辫子,身着各种男装之相片,形态各异,有太监服饰,寻常少年服饰,甚至有顶戴花翎,官员蟒袍。

  “见过没?”慈禧逼问。

  喜哥儿垂下头:“不曾见过。”

  “那你这皇后怎么当的!”

  慈禧“啪”地丢出另一张照片,那上面的珍儿赫然穿着皇上的龙袍,后边有一个杏黄色的八人轿。

  慈禧的脸色越来越黑:“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都穿上了龙袍,坐上了八人大轿,你还不知道吗?!”

  八人大轿是皇后专用,妃嫔只能使用四人轿,这是明明白白的规矩,谁要越制,谁就是犯上,更何况还有那件扎眼的龙袍,简直可以算是篡位夺权的征兆了。

  珍儿哭得死去活来:“臣妾知错,臣妾罪该万死,求老祖宗发发慈悲,饶了臣妾吧!”她一边求饶,一边疯狂地把自己的照片都撕成雪花般的碎片。

  喜哥儿一直不敢抬头,伏到地上,眼角盯着那些碎片发呆。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言不语。

  正在这当,一个人从外头奔来,脚步像打雷。

  “皇爸爸!”那人是载湉,他一把推开喜哥儿,跪在珍嫔身边,朝慈禧磕头:“皇爸爸!您要怨就怨朕吧!”

  慈禧一愣,寻思,从未曾见过皇上这般失礼。

  再看那被推开的皇后,满脸死灰,像一摊烂泥。

  载湉心切切地说:“机器是朕买的,轿子是朕赏的,穿龙袍是朕许的,错都在朕。珍儿尚年幼,不懂规矩。圣母皇太后母仪天下,大慈大悲,肚里能撑船,万万不要和她计较!”

  慈禧还没回过神来。

  从小到大,载湉这小子见到我是百依百顺,只敢哆嗦不敢还嘴,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向我叫板?!其实这次珍儿犯下的过错并非天大的事情,只是那孩子太肆意妄为,好歹也得管管。见珍儿也是识礼数的,主动把相片都撕毁掉,按说都消气儿了,可皇上忽然冲出来这么一喊,横竖叫人不快。照此下去,又会如何发展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慈禧嘴角提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是一把即将扬起的屠刀。

  慈禧转过头,朝着珍嫔说:“圣天子百灵相助,叫我孤儿寡母苦撑至今,在最困难的时候,从不敢忤逆祖宗训诫,如今大清廷威武镇远,你倒好,天天想着法儿来坏咱们大清国的规矩。别说列祖列宗,就是我都不容。来啊,赐皇后一张椅子。”

  喜哥儿有点茫然,不知为何要赐自己椅子。

  见喜哥儿坐定后,慈禧又发话了:“今日我要让你亲手教训教训这个小祸害,掌嘴三十下,一是要让她看看,咱们的国法家法还在不在,二是要让你明白,皇后的职责是什么!”

  “皇爸爸!”载湉大惊,刚直立起身子欲阻止,但慈禧一个眼神,就让他整个人瞬间结成冰块一样,无法动弹。

  “皇后,还不动手!”

  在老佛爷的怒容下,喜哥儿的手哆嗦着伸出来,朝跪在面前的珍儿的圆脸呼去。手还没沾上,珍儿的泪就已经落出来了。

  在清宫里,掌嘴是太监常见的事,可是宫女一般是不许打脸的,除非做出下贱的事。老佛爷此举,是给作为妃嫔的珍儿最大的羞辱,让她连下等奴才都不如。

  “不要啊……老佛爷!老祖宗!”见慈禧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她随即向李莲英求饶:“李安达!李安达!求求你了!”

  可李莲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苦着脸,哀哀地望着珍儿,轻声说:“珍小主儿,您受着点啊。”

  桌子底下的缸里装着熏殿的南果子,气味透过竹帘,飘得满廊子都是。在这飘香四溢中,皇后一掌一掌地招呼在珍儿脸上,指间的风也带着南果子的丝丝甜味。

  载湉那块冰,凝固成麻木而淡漠的美玉,望着自己钟爱的女人,血花飞溅。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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