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蕙联芳”的孪生兄弟进士
赵方新
年暮春的一天,骀荡的东风吹拂着返绿的田畴,阳光晴好,灿灿地洒在齐河县潘店村(时属济南府长清县)王希真老人家的屋脊上,红彤彤的喜联喜幛,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忙碌穿梭的人影,登时将这个平素安谧的农家院落抛进了喜庆的漩涡。王府大公子王芝兰春闱得中的消息犹如怒放的繁花,带着不可遏抑的春意汹涌而来,即刻席卷了十里八乡。一身儒生装扮的王芝兰不断向前来道贺的人们拱手打揖,这年他刚刚三十出头,一片锦绣前程就在眼前次第铺展开来。
三年后,同样喜庆热闹的情形在王希真家重新上演:二公子王蕙兰也步兄长后尘南宫奏凯。更令人咂舌不止的是,王芝兰与王蕙兰乃孪生兄弟,这种情况在中国科举史上也属凤毛麟角。
王芝兰、王蕙兰兄弟生于年,他们所在的潘店镇地处济南府到东昌府的交通要冲,是当时长清县黄河以西有名的古镇之一。这对天生颖异的双胞胎兄弟被王希真视为掌上明珠,寄予厚望,早早送进私塾开蒙,其后,更是想法设法把兄弟俩送到了当地名士王绍曾门下,随侍左右,研读四书五经,学习八股制艺。王绍曾,字鲁堂,潘店镇蜂王庄人,廪贡生,堪称一时之名师。齐河县赵官镇人、举人孟广居所撰写的《鲁堂先生教思碑文》称他,“生平尚气节,道貌岸然,有古大儒风……课生徒,先德行而后文艺”。人一生遇到一位好老师,何其幸哉,王家两兄弟在这位道德文章俱佳的先生处耳濡目染,手摩心追,学业日进,很快就从同学中间脱颖而出。
王芝兰生性严肃,不苟言笑,但天纵英才,读书达到了过目成诵的地步。而蕙兰为人比较随和谦恭,恪守长幼之道。十五岁那年,兄弟俩渡过黄河到长清县城应童子试,王芝兰一战成名,冠绝群伦,王蕙兰也顺利地考入县学。此后十多年间,兄弟俩一边继续自己的学业,一边设帐课徒,以舌耕维持生计。这一时期的生活枯燥而寂寥,甚至有些无法言喻的苦闷,但他们心中的梦想始终屹立不倒: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天子堂对这两个乡村青年来说,何其渺渺哉!好在兄弟两人相互砥砺,咬着牙关走了下来。
灵岩山
不过,乏味的生活偶尔也会荡起轻松的小插曲。年农历九月,应友人袁欣庵之邀,王氏兄弟踏上了探访灵岩山的旅途。灵岩山,位于长清县境内,属泰山西北麓,景色幽邃清寂,历来为文人墨客登临题咏之处。这是一次放逸心灵的远足。同游者除了袁欣庵,还有他们的弟弟王叔芳、友人张子均、张仲伊、袁心斋,可谓浩浩荡荡了。一行人饱览秀色,涤荡胸臆,“芒屦探奇,苔岭觅路。呼吏部而携酒杯,揖长吉而乞诗囊。撷秀气于东南,占秋光于林麓。壎篪之韵叶乎琴书,沂雩之游偕乎童冠。开王阆州之宴,万壑有声;弹宗少文之琴,众山皆响……”(王芝兰《游灵岩集序》)。登山赋诗,临水填词,是文人雅士的常见套路,这几位青年才俊也不例外,随行随咏,十几天下来,所吟咏的诗歌汇集起来,竟订了厚厚一本。王芝兰和王蕙兰分别为这本纪游诗集写了序言,王芝兰写的是《游灵岩集序》,以骈体文形式出之,才情磅礴,华丽典瞻;王蕙兰写的是《灵岩秋游诗集序》,文风质朴坚实,不温不火,从容淡泊。两人大相径庭的文风,正是性情差异的外在表露。
厚积而薄发,两株沐风栉雨于偏僻乡间的幼树,终于到了昂首云天之时,先是弟弟王蕙兰于光绪二年丙子科中得举人,随后兄长王芝兰迅速跟进,于光绪五年己卯科中举,紧接着王芝兰在光绪六年庚辰科会试联捷中了进士,于是也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热闹喜庆的场面。王芝兰成进士后,便开始了江南各地的宦游生涯。近二十年间,他先后充任江苏省丹徒县、上元县、长洲县知县及江苏同考官,民国《长清县志》称他在任上“兴利除弊,多有惠政”,做同考官也很称职,所选拔的人才都是当地一时之俊彦。
生在晚清大动荡的时代,面对江河日下的国势和豆剖瓜分的局面,王芝兰忧心如焚,奈何自己一介低微的官吏,空有以身许国的抱负,很难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年,清王朝步入最激烈的颠簸期,因义和团运动而引发的八国联军入侵,最后演变成一场慈禧太后出尔反尔、自己扇自己耳光的滑稽闹剧。慈禧拐带着废帝光绪仓皇西逃,天下震动。身在江苏的王芝兰闻讯大骇:“莫非历史要重演当年安史之乱中明皇西奔的惨剧吗?”他在官署里愁眉紧蹙,踱来踱去,时而仰望长天,时而捶胸叹息。夜阑更深,红烛婆娑流泪,鬓角花白的王芝兰搦管吮墨,给朝廷上书一封,以表心迹:“自恨宿疾缠绵,不能囊笔荷戈,以偿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之志,情愿将历任所储薪金充作军糈,藉伸报效,不敢仰邀奖叙……”王芝兰捐出廉金万两,以助国家度过危机,其忠君爱国之举得到了政府和士林的交口称誉。
也就在这年,老病缠身且心忧国事的王芝兰在江苏官衙病逝了,时年五十岁。一代才子英年早殒,多少功业成云烟,但他勤于政务、无私为公的高风亮节,却被他所历各地的方志铭记下来,更在他的家乡流为美谈。
王蕙兰的宦迹不是南下,而是北上,主要在今天河北省一带活动,先后任阜平、武强、抚宁、任丘等县知县。这位平日喜欢研究《周易》,且颇有造诣的县令,深得黄老无为而治的精髓,每天在大堂上正襟危坐,面色如水,不苟言笑,只是埋头批阅着案几上的公文。两厢侍立的大小官吏见此情景,无不噤若寒蝉,从事公务自然再不敢掉以轻心。每有诉讼,王蕙兰就让当事人站在门口陈述原委,自己则依然不露声色地翻阅文牍。等各方陈述完毕,王蕙兰随即挥笔写下判词,是非曲直,毫发不爽,令当事人心悦诚服。对于司空见惯的奸猾小吏弄权营私,他明察秋毫,毫不手软,这些人或被斥退,或被绳之以法。此外,他格外重视发展教育,兴办学校,鼓励读书,捐出自己的薪金作为学子的伙食,尤其对那些家庭贫寒的学生更是多方抚慰,为当地造就了一批可用之才。
年,义和团兴起,八国联军侵境。此时王蕙兰正在任丘县任上,而此地正当交通要道,兵连祸结在所难免。当此紧要关头,王蕙兰不顾个人安危,只身涉险,周旋于各方之间,终使任丘百姓免于一场涂炭。为感恩王蕙兰的德政,任丘人为他修建了一座生祠,以示铭记,由此可见他在那方百姓心中的地位。
因常年忧劳,王蕙兰的身体日渐衰疲,不久也就因病退休,回到了故里。
关于王蕙兰,民国《长清县志?艺文志》还收录了他写的一篇叫《淄川靖逆记序》的文章。
《淄川靖逆记》是时任山东淄川知县张锡纶记述自己平定“匪逆”功绩的一本书,刊刻于清同治乙丑年,而此时的王蕙兰正在长清县学读书。不难推知,这篇序言是后补之作,或者说是《淄川靖逆记》再版时加上去的。
据王蕙兰的序文可知,张锡纶颇有干城之才,为晚清时期活跃于山东政坛的名知县之一,先后做过淄川、汶上、郯城、长清、德州、高唐等地知县,“其治以兴学爱士、除莠安良为归,所至,吏民翕然称神明宰”。也就是在张锡纶任职长清县时,王蕙兰作为当地名士兼县学优等生,得到了张的垂青,从此以师事之,所以在这篇序言中,王蕙兰称张为“吾师”。王蕙兰与张锡纶颇为投合,二人经常纵论时事,诗酒慷慨。这段交往对王蕙兰以后的从政经历产生了很大影响,从他的所作所为,很容易可以看出张锡纶的影子。正因为这种特殊的感情,当张锡纶想再版《淄川靖逆记》时,便想到要请昔日的学生、今日的名进士补做一序,来为自己这本书增色,同时作为师生之谊的见证。
王蕙兰哪有半点推辞的理由,于是援笔写道:“国家之治,世平则赖良有司,休养抚字,奠民生以固邦本;世变则赖贤将帅,运筹决胜,敌王忾而伸国威……”王蕙兰高度评价了自己老师经世治世的才干,更对老师一生奔走风尘、郁郁不得志的境况,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序言以别具意味的自我抒怀收笔:“展诵之夕,北风大作,雪洒洒有声。孤灯午夜,浊酒数觥,未尝不掩卷太息而不能自已也。”这番良深的感触,不能说一点没有王蕙兰自叹自艾的况味深掩其中。
王氏兄弟都是有名的诗文高手,二人合著有《兰室制艺》一书行世,王芝兰著有《丹柿轩诗稿》《双桂轩文约稿》等书,王蕙兰著有《东圃诗稿》《试文小体》《周易衍义》等书。
每次行经位于齐河县西南隅的潘店镇,我都会想起这段双胞胎兄弟进士的佳话,游目眺望市镇深处,依稀看到两位青衫青年携手行在明亮的日光里,说说笑笑,意气风发……似乎风中还飘着一缕清幽的香气,哦,那不正是“芝蕙联芳”的馥郁之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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